第(2/3)页 他把钱放在那黑色手掌中,那人却“啪”地一掌,打落钱币,咧嘴对着卓木强巴傻笑,依然伸手。 卓木强巴一愣,以为是钱不够多,又准备掏钱包,旁边路人道:“他不认识钱的,给他钱有什么用,他是要吃的。” 卓木强巴马上张罗着,让张立去买点吃的,蒙河没有专门的小吃店,张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弄来几十个和了酥油捏成形的糌粑团,还有两片风干牛肉。 卓木强巴拿了一个糌粑给那乞丐,问道:“你是哪个地方的人?” 那人也不答话,也不怕烫,拿了糌粑便往嘴里塞,塞完又是伸手傻笑。 卓木强巴又给了他两个,问道:“你懂我说什么吗?” 那人只吃不答,吃完便笑,卓木强巴还待再给,方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,摇头道:“这样不行,他根本不理睬我们,我们找个人问问,难道他一直都这么疯吗?” 路人回答的结果是,这个疯子来这里之后,一直便是这样,有时饿极了,还会抓人衣服,但没人见他说过话。 卓木强巴心中一凉,难道真被导师不幸言中,这个人不是他们要找的疯子? 但这时方新却说:“我有九成把握唐涛碰到的疯子就是他,但是怎样才能让他说话呢?” 张立道:“现在天色晚了,不如我们先回去,明天想好办法再来。” 卓木强巴也道:“导师,你怎么能肯定?” 两人同时说话,竟然都没听清楚,卓木强巴又问了一遍。 方新道:“这个人,身上有很多罕见的东西,他一定来自某处少与外界接触的地方。 他身上这些东西,每一件都价值不菲,这不是文明地区的疯子可以佩戴的,他肯定来自欠文明的地方。” “啊!” 卓木强巴倒没从这方面去考虑,张立却大吃一惊,难道这位教授认为,这些看起来肮脏不堪的东西,还很值钱吗? 这时,那疯子见卓木强巴手里拿着糌粑,却不给自己,竟然伸手来抢,卓木强巴没有留意,很自然地格挡了一记。 卓木强巴何等身手,手一缩,手腕一沉,压下疯子手臂,翻掌就抓住了疯子的衣袍。 那疯子一退,衣襟露出胸口刺青,卓木强巴一呆,惊呼道:“是戈巴族,你是戈巴族的人!” 戈巴族人 那疯子趁卓木强巴一愣神间,抢了他手里的几个糌粑团,转身就跑。 卓木强巴大惊之下,竟忘记了追赶。 张立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了那疯子的背心坎肩,但那疯子力气好大,“嘶”的一声,拉裂了坎肩逃去。 张立看了卓木强巴一眼,不知该不该追,就那么一眨眼工夫,疯子转过一条小巷,不见了。 方新在卓木强巴下首,没有看见疯子胸口,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,忙问道:“戈巴族? 他胸口有什么?” 张立道:“是,是个狼头吧?” 卓木强巴道:“不!不是狼,是紫麒麟图腾。” “什么? !” 方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卓木强巴道:“我告诉过你的,导师,你忘记了? 戈巴族,在我们村落还要往南,是最深入无人区的部落。 紫麒麟的传说,也是从他们那里流传出来的。” 方新恍然大悟道:“哦,我想起来了,就是你说过的那个,解放前,还处于刀耕火种、群居狩猎的原始部落。” 卓木强巴喃喃道:“是啊,他们居住的地方,不通公路,要翻越海拔七千多米的高峰,他们留守着最后一片高原原始森林,是与狼同居的部族。 他们勇猛彪悍,是高原森林里最优秀的猎人。 我曾准备去寻找那个部落的,但我父亲阻止了我,他说,他们是不可靠近的,他们是最接近赞魔的人。 因其祖先灵魂依附给赞魔,带来瘟疫、死亡、灾难,后来赞魔被吉祥天母镇压,并惩罚他们留在恶魔城,恶魔城坐落在一块红铜平原上,周围的铜岩刺向天穹,红褐色的兀鹰在天空翱翔,赞魂在天空四处飘荡,毒蛇攀援,红色山岩中央是一座沸腾的血海。 而紫麒麟,也正是帮助吉祥天母打败并看守赞魔的神兽。 这些遥远的神话,早就被尘封在历史的封印之下,只有父亲还记着。” 张立问道:“现在人跑了,要追吗?” 卓木强巴狠狠地点头道:“一定要找到这个人,现在几乎可以肯定,他知道紫麒麟的事。” 张立已经从二人对话中,捕捉到一点端倪,知道两人费如此大周章,不过是想找一条狗,看见卓木强巴焦急显于颜色,心中暗暗好笑。 方新开导道:“放心,他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,肯定很容易找到。” 三人上车兜了一圈,找了位当地人询问,那人指出一条路来,最后嘟囔道:“那疯乞丐有什么好,接二连三地有人找他。” “什么? !” 卓木强巴和方新都吃了一惊,忙追问。 那人道:“就前两天,有个小姑娘,十八九岁吧,也在问那疯子的住处,你们认识吗?” 方新摇了摇头,卓木强巴却瞪大了眼睛,大声道:“一个小姑娘? !你可看清了,她后来去哪里了?” 那人吓了一跳,忙道:“我不知道啊。 她只是来问路寻人,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? 她不是西藏人。” “你认识?” 方新问道。 卓木强巴见方、张二人望着自己,掩饰道:“不……不是,我只是想,会不会有别的人也在找紫麒麟。 要是被别人先找到,就,就糟了。” 方新熟知自己这位学生,不擅谎言,抬头看着卓木强巴,“哦”了一声。 卓木强巴不敢正视,神情忸怩,颇像做错事的小学生,尴尬道:“我们快去找那疯子吧,要是,要是他真离开了就——” 三人来到疯子暂时的居所,房屋以全木结构搭建,木楼支撑,离地四五米高,屋顶的五色布条灰迹蒙蒙,门面画有日月祥云,门楣两旁有白石砌塔,正中放着一副牛角。 房门没锁,推门进入,屋内空空如也,风穿堂而过,一股尿臊臭味夹着各种腐食的气息扑鼻而来。 三人四下打量,屋顶还绘着传统的藏教壁画,向阳采光的一间里屋是佛堂,佛龛内也已搬空,房间内积尘甚厚,一角堆砌无数破烂衣物,似乎是被人当做床榻睡觉用的。 四居室都没有人,卓木强巴和方新正暗自焦急,不知道那疯子去了哪里,只听张立叫道:“在这里了!” 卓木强巴和方新忙到张立所察看的佛堂内,只见张立打开窗户,指着窗下小弄,只见那疯子蜷缩成一团,黑黝黝像个刺猬般,不细看真不能发现。 三人忙离开房屋,绕到木屋背后,张立从左,卓木强巴和方新教授从右,将那疯子堵在木屋后的小巷内。 但他们很快发现,此举纯属多余,那疯子蜷成一团,整个身体都裹在一张不知什么质地的黑色厚毯中瑟瑟抖着,拼命想把头也埋进毛毯中,又不时探头看看外面,一双眼珠惶恐不安地转动着,地上臭气熏天,一摊污秽之物,竟然是大小便都失禁了。 卓木强巴三人心中吃惊,顺着那疯子的目光看去,却发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,原来是只四五个月大的小黑狗,走路尚且摇摇晃晃。 藏民以狗为神,不少地区的图腾,祭祀神灵,都有狗神在内,藏民敬狗,便如印度人敬重牛神一般,是以大小犬类,都能在大街小巷招摇过市。 在西藏,不管哪个地方,发现一两群野生土狗,实在不足为怪,若是有经验、有眼光者,便能从各种犬类中,发现良种,甚至是獒。 但是眼前这只小狗,卓木强巴和方新都能一眼分辨,就是一只普通土狗,以它目前的个头和行动能力,实在不能对一个成年人构成任何威胁,他们实在不知道,那疯子对这小东西为什么怕得这么厉害。 那小狗也是出来觅食,那疯子的糌粑掉在地上,它很自然地靠了过去,那疯子眼睛快要凸出来了,嘴里发出沙哑的嘶声,只怕那小狗再靠近些,他便要晕厥过去。 卓木强巴大步上前,一只大手轻轻搭在小狗的颈项处,小狗便不能向前。 那疯子发疯般地大呼起来:“走开!走开!拿走!快拿走!” 他说着少数人才能懂的极南地区的藏区方言,幸亏卓木强巴也是那个地区来的。 卓木强巴微微一笑,用手掌托起小狗,在疯子眼前一晃,道:“怎么? 会说话了?” 疯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眼睛不敢看卓木强巴的手,哀求道:“拿走它,快!求你。” 方新用手挡住小狗,对卓木强巴道:“看来,他真是对这种动物怕得很厉害,别把他吓死了。” 卓木强巴一撇手,将小狗交到身后的张立手上,才问道:“我问你,你是戈巴族人吗? 你们的村落在哪里? 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?” 疯子盯着张立手中的小狗,露出十分恐惧却充满恨意的眼神,牙关打着战,却又像咬紧牙似的说道:“死了!它来了,都死了!” 方新虽然听不懂疯子在说什么,但他却注意到,那疯子左边耳朵缺了一块,虽然伤早已愈合,但从留下的痕迹来看,颇似被狗咬过。 卓木强巴一皱眉,问道:“什么死了? 你说清楚一点。” 那疯子嘴角流涎,眼中一片迷茫,痴痴地说道:“所有的羊,都被咬死了!” 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,恐惧中流露出对死亡的冷漠。 卓木强巴看到这种目光,心中也是一凛,为什么会有如此冰冷的目光,就仿佛生命从来都不存在一般,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。 他抓住疯子的双肩,摇着疯子问道:“那么人呢? 村里的人呢?” 疯子脸上,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,平静地说道:“所有的人,都被咬死了!” 卓木强巴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心还是一阵狂跳,那戈巴人的村落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? 唯一的幸存者疯了,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景象呢? 他如果表现得非常恐惧害怕,自己还能安抚他,可他偏偏露出这种漠然的神情,一个村落的人的生命,在他看来,就如同一群蝼蚁般被碾死了。 这种淡漠的神情,让卓木强巴感到阵阵凉意,背脊发麻。 那疯子突然又唱起来,那是如咒语般的祭祀梵文:“叛佛的魔鬼用血染红神邸,守卫四方门的瑞兽复苏……” 张立在一旁看见那疯子又哭又笑,时而叽叽咕咕地叫,又时而唱起歌来,不知道他要做什么,喃喃道:“这个疯子,在做什么呢?” 方新忙打手势制止,示意他不要出声。 方新虽然也懂藏语,但对这种地方语言却听不大懂,但他从卓木强巴的神情看出,卓木强巴是懂这种语言的,他正在听那疯子说什么。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,卓木强巴才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,那疯子兀自又唱又笑,时而哭哭啼啼。 方新关切地问道:“怎么样?” 卓木强巴张了张嘴,竟然发现因太过紧张而不能发出声音来,他艰难地吞下唾沫,好一会儿,才沙哑地道:“紫麒麟应该在他们村落附近,只是……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 他们村落里的人恐怕已经全死了,只有他逃了出来——” 方新哑然打断道:“被紫麒麟——”便住口不言。 卓木强巴摇头道:“不知道。 他并没有直接说,只是我猜想。 导师,你知道四方庙吗?” 方新一愣,藏文化他是有所了解的,但是四方庙似乎并未听说过,卓木强巴从他父亲那里,知道不少正经正史所没有记载的西藏历史遗迹。 张立就更是只有听着的份儿了。 卓木强巴缓缓地道:“自三十三世赞普振兴佛法以来,拉萨为雪域中心,冈仁波齐山、莫尔多山、贡布日神山、念青唐古拉山四大神山合如一只手掌,将这颗明珠托在手心。 而大昭寺则位于老城区中心,为正心寺,东方有最古老的桑耶寺,北方是念青的冲古寺,西方有帕邦喀,南边是萨迦寺,这四座寺称四方庙。” 卓木强巴这样一说,方新马上领悟过来,接着道:“我知道了,就是后来苯教流传过来的四方神庙。 我最初听到这种流传的时候,十分惊讶,佛教的圣庙怎么要通过苯教来流传? 而且这四座庙中帕邦喀是松赞干布时期造的,桑耶寺、萨迦寺和它距离一百多年,而冲古寺更是隔了两百多年,已是后弘佛法时期的建筑了,这几座庙根本就联系不到一起,怎么会称做四方庙呢?” 卓木强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,看着暗淡下来的天色,喃喃道:“我也不太清楚,或许,阿爸知道。 该回家了。” 方新和蔼地道:“回家吧,总是要回家的。 你阿妈等着你呢。” 达瓦奴措的智者 疯子舞蹈着回了他的陋居,方新和张立见卓木强巴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信息,亦没有阻拦他。 其实,卓木强巴心中还有很多疑问,但是他知道,再问也不能从疯子口中得到更多了,看着疯子远去的背影,他叹息道:“唉,我们走吧。” 张立看着天色道:“已经很晚了,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夜,明天再走?” 卓木强巴道:“不,今晚赶回去。” 方新点了点头,示意张立去开车。 卓木强巴的眼神,方新是能读懂的,那是一种敬畏,卓木强巴怕他父亲。 德仁老爷,高不及卓木强巴,身体魁梧不及卓木强巴,年岁已高,不论身体还是精神,都不及卓木强巴,但是卓木强巴很怕他。 在自己父亲面前,卓木强巴总像做错事的小孩子,做什么都需小心翼翼,做错一样小事,不用德仁老爷骂他,他自己已经心惊肉跳了。 甚至听到父亲的咳嗽声,他也觉得心跳加速,汗毛直立。 因为德仁老爷是大智者,他们家的家规极多、极严,身为独子的卓木强巴,对这些家规感到无比惧怕而又无可奈何。 每次回家,卓木强巴总是希望父亲外出了,只和阿妈待在一起,才会有安全感。 尤其近些年,卓木强巴做的事,是他父亲所不赞同的,在德仁老爷的眼里,犬类都是人类的朋友,是天上的神派下凡间,来解救、帮助人类的,它们的地位,是与人同等甚至比人类更高一些的,应该把犬神像放在供案上敬仰。 而卓木强巴在做什么呢,他把狗都抓起来,关在小笼子里,拿去卖钱,就这一点,卓木强巴每次回家,都要被父亲狠狠地训斥。 按照家规,父亲训话的时候,卓木强巴要跪在地上,头埋下,父亲不准他开口,他是不能开口说话辩解的。 但是这次不同,这次方新教授来了。 德仁老爷,对方新教授很有好感,两人年岁相若,性格相投,又相互敬重对方的知识,第一次见面,两人就谈得如数十年的老友。 方新教授在藏传佛教、藏地圣域与藏史方面都有很专业的学术研究,这些也是在研究藏獒时积累起来的经验,而且,绝大多数是来自德仁老爷。 按照卓木强巴的指引,张立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,终于开到了达瓦奴措,这时,天已经完全黑了。 停好车,三人走入卓木强巴的家,一座典型的藏式内院,刚进院门,就看见一个老藏民在打扫院落卫生,四周点着烛火,卓木强巴亲切地叫道:“拉巴阿库!” 那老藏民抬起头来,用有些浑浊的眼看着卓木强巴,激动地道:“少爷? 强巴少爷? 你可算回来啦。 想死拉巴了,快去看看你阿妈吧,她也很想你呢。 我去禀告老爷。” 说完,放下扫帚,奔向佛堂。 卓木强巴面色一变,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,喃喃道:“阿爸在家啊? 导师、张队长,你们在这里等我,我去看看阿妈。” 张立看着地上,又看看四面院墙上的灯,奇怪地道:“怎么天黑了才打扫卫生?” 方新解释道:“白天这院落里总是挤满了人,他们都是来听智者授教的。 你们团长,也在这里等过赐福。” 张立看着卓木强巴走的方向与那个叫拉巴的老藏民走的方向不同,奇怪地道:“强巴少爷的母亲和父亲不在一起吗?” 方新道:“这是他们家族的规矩,就算是亲近如妻子、儿子这样的人,要见德仁老爷,也要先通报,德仁老爷同意接见,才能允许进见。” “啊!” 张立惊道,“这是什么规矩?” 方新解释道:“这,就是突出大智者地位超群的规矩。 所以说德仁老爷在南方非常有影响力。” 张立道:“我看强巴少爷,似乎有点怕他父亲。” 方新呵呵一笑,道:“不是有点怕,是很怕,从小就被这样严厉的家规所束缚,以卓木强巴的性格,肯定要犯错,犯了错就免不了受到严厉的惩罚,就算伤好了,心里总是会留下些后怕的。” 张立“噢”了一声,道:“难道德仁老爷比强巴少爷还要厉害?” 他想起卓木强巴的体形,心中勾画着德仁老爷的形象。 方新道:“不,其实德仁老爷没有卓木强巴高大,他和我一样,只是一个老人而已。” “那强巴少爷现在还这样害怕?” 张立还是不解。 方新道:“那是一种威严,一种充满智慧的威严,用语言很难形容,如果有机会,你能亲眼见到德仁老爷,你就会明白了。” 这时,卓木强巴又出来了,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藏族妇女,就和所有藏族劳动妇女一样,她戴着头巾,穿着藏袍,脸上略微有些皱纹,但洋溢着微笑,依在比自己高一头的卓木强巴身边。 就在那一刹那,张立心中一震,什么叫幸福,他从那位藏族妇女的脸上,清楚地读了出来。 卓木强巴拉着那藏族妇女的手,远远指着方新道:“阿妈,屯哪!” 第(2/3)页